捡来的妹妹长大后,公子悔不当初精选章节

小说:捡来的妹妹长大后,公子悔不当初作者:小白小白爱吃白菜更新时间:2025-04-16 01:35:39

第一章 灵堂初遇

那年十二岁,我失去了一切,后来又拥有了一切。

烛光闪烁的灵堂里,十二岁的柳寻真跪在蒲团上,背挺得笔直。

秋风从门缝里钻进来,吹得白烛火苗摇曳不定。偌大的灵堂空荡荡的,只有她一个瘦小的身影守在两口黑漆棺材前。

父亲太正直,生前得罪的人太多,如今柳家落难,连个吊唁的人都没有。

"爹,娘,我会好好活着的,带着你们那一份好好活着。"她轻声说,嗓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,却刻意压得沉稳。

门外传来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寻真没有回头,只是将腰背挺得更直了些。

"就是这里。"引路的老仆低声道。

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,沉默了片刻。

"柳小姐。"

是个少年的声音,清冷中好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
寻真转身,抬眼望去。站在灵堂门口的是一位身着靛青色长袍的少年,看起来十四岁年纪,面容俊秀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。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,手里提着香烛祭品。

"柳小姐,在下沈昭。家父沈明远,与令尊是至交。"少年上前一步,郑重地行了一礼,"得知柳伯父、伯母不幸染疫,家父悲痛不已,特命昭前来吊唁了,望柳小姐节哀。"

沈昭。寻真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。父亲确实提过,他在京城有位姓沈的挚友。

"多谢沈公子。"她起身还礼,声音平静得不似刚失去双亲。

沈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。面前的女孩瘦得可怜,素白的孝服裹在身上空荡荡的,可那双眼睛——黑得纯粹,亮得惊人,像是含着两汪深潭,将所有悲痛都沉在深处,表面却平静无波。

他心中突然有一丝波动。

祭拜完毕,沈昭没有立即离开,而是在她身旁的蒲团上跪了下来。

"你不必——"寻真有些惊讶。

"家父嘱咐,要接柳小姐回京。"沈昭直视前方,声音平静,"在安排好之前,我会在这里陪你。"

寻真抿紧了嘴唇。三天了,这是第一个说要陪她的人。

"谢谢。"最终,她只轻轻吐出这两个字。

两人就这样并排跪着,谁也没有再说话。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,一高一矮,却同样笔直。

三日后,柳氏夫妇下葬。安排好一切后,沈昭带着寻真启程返京。

马车上,寻真抱着小小的包袱,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发呆。那里装着她仅剩的几件衣物,和父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——一枚羊脂玉佩。

"京城与这里不同。"沈昭突然开口,"沈府规矩多,但你不必害怕。家母很和善,家妹......"他顿了顿,"虽然顽皮,但很好相处。"

寻真点点头,依旧沉默。

沈昭看了她一眼,不再说话。

三日后,马车驶入京城。寻真透过车窗,看到高耸的城墙和繁华的街道,行人如织,叫卖声此起彼伏。这一切都与她记忆中小时候来过的京城重叠,却又那么陌生。

沈府坐落在城东,朱漆大门前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。寻真下意识攥紧了衣角。

"到了。"沈昭先下了马车,转身向她伸出手。

寻真犹豫了一下,将手搭上去。少年的手掌温暖干燥,稳稳地扶她下了车。

沈府正厅里,沈明远夫妇早已等候多时。一见寻真,沈夫人立刻红了眼眶,上前将她搂入怀中。

"好孩子,受苦了。"沈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,"从今往后,这里就是你的家。"

沈明远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,但看着寻真的眼神却充满慈爱:"我与你父亲情同手足,你便如同我的亲生女儿。有什么需要,尽管开口。"

寻真鼻子一酸,却强忍着没有落泪。她端正地行了大礼:"寻真多谢伯父伯母收留。"

"这是玥儿,你的妹妹。"沈夫人拉过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,圆脸大眼,活泼可爱。

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寻真,突然咧嘴一笑:"姐姐真好看!"

这一声"姐姐"让寻真心头一热。她蹲下身,平视着摸摸她的头:"你也很可爱。"

"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!"沈玥兴奋地拉起寻真的手就往外跑。

沈夫人笑着摇头:"这孩子......"转向沈昭,"昭儿,你也去看看吧,东厢房离你的院子近,以后寻真有什么需要,你多照应。"

沈昭点头应是,跟了出去。

东厢房布置得雅致温馨,窗外一株桂花树正飘着甜香。寻真站在房间中央,有些不知所措——自从父母去世后,她再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空间。

"喜欢吗?"沈玥期待地问。

寻真点点头,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来。

"我就知道!"沈玥得意地说,"我跟娘亲说,姐姐一定喜欢有桂花香的房间!"

沈昭站在门口,看着寻真微微颤抖的背影,突然开口:"玥儿,去告诉母亲,柳小姐需要休息。"

等沈玥蹦蹦跳跳地离开,沈昭才走进房间,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。

"府里下人多,难免有不懂规矩的。若有谁怠慢了你,告诉我。"他顿了顿,"这里面有些银两和常用药,你先用着。"

寻真抬头看他,少年逆光而立,轮廓分明,眼神却柔和得不可思议。

"沈公子......"

"叫我沈昭就好。"他打断她,"在这里,你就是沈家的小姐。"

寻真深吸一口气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沈昭转身欲走,却又停下脚步:"晚上家宴,我来接你。"

门轻轻关上,寻真终于放任自己落下泪来。她打开那个木盒,里面整齐地放着几锭银子、几个瓷瓶,还有——她怔住了——一包桂花糖。

正是她一直最喜欢的。

第二章 丫鬟刁难

寻真在沈府住下的第七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她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

"柳小姐,夫人让您过去一趟。"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。

寻真连忙起身,匆匆梳洗。她挑了件素净的藕荷色衫子,将长发挽成简单的髻,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影——这几夜她总睡不安稳,稍有动静就会惊醒。

推开房门,一个面生的丫鬟正倚在廊柱上,见她出来,草草行了个礼:"柳小姐随我来吧。"

寻真跟着丫鬟穿过回廊,越走越觉得不对。这不是去正院的路。

"我们这是去哪儿?"她停下脚步。

丫鬟回头,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:"厨房。夫人说新来的小姐也该学学规矩,从今儿起,每日卯时到厨房帮忙。"

寻真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。沈夫人待她温和,怎会突然让她去做粗活?她盯着丫鬟闪烁的眼神,忽然明白了——这是下人们自作主张的刁难。

"既然是夫人的意思,自然该遵从。"寻真声音轻柔,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,"不过我想先当面谢过夫人体恤。姐姐可否先带我去见夫人?"

丫鬟脸色一变:"夫、夫人现在忙着呢,哪有空见你?"

"是吗?"寻真微微一笑,"那不如我们等夫人有空了再去厨房?"

"你以为自己是谁?"丫鬟恼羞成怒,"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,还真当自己是沈家小姐了?"

话音刚落,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:"她是谁,需要你来置喙?"

寻真转头,只见沈昭负手而立,面色阴沉得可怕。

晨光中,少年挺拔的身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,锋芒毕露。

丫鬟顿时面如土色,扑通跪倒在地:"少爷饶命!奴婢、奴婢只是一时糊涂......"

沈昭看都不看她一眼,径直走到寻真面前:"可有受委屈?"

寻真摇摇头。她其实并不在意丫鬟的刁难,在父母去世后的那段日子,她经历的冷眼比这多得多。但沈昭此刻的眼神让她心头微颤——那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怒火与......关切?

"来人。"沈昭冷声唤道,"把这刁奴拖下去,打二十板子,赶出府去。"

两个家丁立刻上前,架起那瑟瑟发抖的丫鬟。寻真下意识抓住沈昭的衣袖:"等等,她只是......"

"沈府容不下这等欺主的奴才。"沈昭打断她,声音却柔和了几分,"你不必替她求情。"

寻真松开手,看着丫鬟被拖走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这不是她第一次见识高门大户的规矩,却是第一次有人为她主持公道。

"谢谢。"她轻声道。

沈昭神色稍霁:"日后若有谁对你不敬,直接告诉我。"顿了顿,又补充,"或者告诉母亲也行。"

寻真忍不住笑了:"好。"

阳光穿过廊檐,落在她微微上扬的嘴角。

沈昭怔了怔,迅速移开视线:"我送你回房。母亲其实是想让你去书房,她有话对你说。"

"你知道那丫鬟在骗我?"

"猜到了。"沈昭淡淡道,"这几日我注意到有几个下人态度不端,本想找个机会处置,今日正好。"

寻真心头一暖。原来他一直在暗中观察。

书房里,沈夫人正在翻看账册,见两人一同进来,有些惊讶:"昭儿怎么来了?"

"路上遇见柳小姐,就一道过来了。"沈昭简单解释。

沈夫人拉过寻真的手:"好孩子,叫你来是想问问,可愿跟着玥儿一起读书?我请了城中有名的女先生,每三日来府上一次。"

寻真眼睛一亮:"寻真愿意,多谢夫人。"

"还叫夫人?"沈夫人嗔怪道,"该改口了。"

寻真咬了咬唇,轻声唤道:"......母亲。"

沈夫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,转向沈昭:"昭儿,你父亲说让你带寻真熟悉下府里各处,免得她走动时不方便。"

沈昭点头应下。

出了书房,寻真犹豫片刻,还是问道:"沈......昭哥哥,方才那丫鬟,真的非赶出去不可吗?"

沈昭脚步一顿:"你心太软。在这深宅大院里,仁慈有时会害了自己。"

寻真若有所思。她忽然意识到,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只比她大两岁,但是已经开始成熟了。

"我明白了。"她郑重地说。

沈昭看了她一眼,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顺从:"我带你去看看花园。玥儿最喜欢那里的秋千,你或许也会喜欢。"

接下来的日子,寻真渐渐适应了沈府的生活。每日清晨读书习字,午后陪伴沈玥玩耍,偶尔跟着沈夫人学习女红。

沈昭则忙于功课,很少露面,但寻真总能感觉到他的存在——有时是一本突然出现在她房里的诗集,有时是餐桌上特意摆在她面前的甜点。

转眼到了深秋,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京城。沈玥染了风寒,高烧不退。

寻真守在沈玥床前,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小女孩滚烫的额头。沈夫人刚被劝去休息,丫鬟们也熬得东倒西歪。夜深人静,只有寻真还坚持着。

"姐姐......"沈玥迷迷糊糊地唤着,"疼......"

寻真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:"哪里疼?"

"头......嗓子......"

寻真想起母亲曾经教过的一个方子。她轻声唤来守夜的丫鬟:"去厨房取些薄荷叶和蜂蜜来,再要一小块生姜。"

"这......"丫鬟犹豫道,"府医开的药已经用过了......"

"按我说的做。"寻真难得强硬,"快去。"

丫鬟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震住,连忙去了。

寻真将薄荷叶捣碎,与蜂蜜、姜汁混合,制成一种淡绿色的膏状物。她小心地涂抹在沈玥的喉咙和太阳穴处。

"这是什么?"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
寻真回头,看见沈昭披着外衣站在那里,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,显然也是被妹妹的病情惊动了。

"薄荷蜜膏。"寻真轻声解释,"我娘亲教的方子,能缓解发热和喉咙痛。"

沈昭走近,俯身查看沈玥的状况。他的肩膀几乎贴着寻真的,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。

"你懂医术?"

"只是略知一二。"寻真垂下眼睛,"小时候体弱,娘亲学了不少偏方。"

沈昭点点头,没再多问。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:"你去休息吧,我来守夜。"

"我不累。"寻真坚持道,"玥儿需要有人随时换药。"

两人对视一眼,默契地达成了共识——一起守夜。

夜深了,烛光摇曳。寻真又一次为沈玥换药时,沈昭突然起身离开。片刻后回来,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木匣。

"人参片。"他打开匣子,取出几片递给寻真,"放在她舌下。"

寻真惊讶地看着手中珍贵的药材:"有这个玥儿一定会好起来的......"

"用吧。"沈昭简短地说。

寻真小心地按他说的做了。果然,没过多久,沈玥的呼吸平稳了些,眉头也舒展了。

天蒙蒙亮时,沈玥的烧终于退了。寻真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沾湿的帕子。

沈昭静静地看着她。晨光透过窗纱,落在少女疲惫却平和的面容上。他轻轻取下她手中的帕子,犹豫片刻,又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。

然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
三日后,沈玥痊愈了。沈夫人拉着寻真的手连连道谢,沈明远也难得地夸赞了她几句。只有沈昭一言不发,但寻真注意到,从那天起,她的书桌上总会定期出现一些医书和药材。

秋去冬来,转眼寻真在沈府已住了半年。除夕夜,沈家设宴庆祝。宴席上,沈明远多喝了几杯,话也多了起来。

"寻真啊,"他叹息道,"你父亲是个好人,只是太过刚直。若不是当年那场弹劾......"

"老爷。"沈夫人轻声提醒。

沈明远摆摆手:"无妨。寻真已经是我们沈家的人了,有些事她该知道。"他转向寻真,"你父亲得罪的不是普通人,是当朝赵尚书。这些年赵家势力越来越大,你父母外放后遭遇疫病......"他欲言又止,"总之,在京城要小心行事,尤其是你,昭儿。"

沈昭放下酒杯,神色凝重:"父亲的意思是,柳伯父一家遭遇不测,可能与赵家有关?"

"没有证据的事,不可妄言。"沈明远摇头,"但防人之心不可无。"

寻真握紧了筷子,指节发白。她一直以为父母是死于时疫,从未想过背后可能另有隐情。

感觉有目光注视着自己。寻真抬头,对上沈昭沉静的目光。他没有说话,但那个眼神仿佛在说:有我在。

宴席散后,寻真独自站在庭院里看雪。身后传来脚步声,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。

"冷吗?"沈昭问。

寻真摇摇头,忽然问道:"昭哥哥,你觉得我爹娘......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吗?"

沈昭沉默良久:"我不知道。但如果真有隐情,我一定会查清楚。"

寻真转身看他,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,像星星的碎片:"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"

沈昭似乎被问住了。他移开视线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"因为......你已经是沈家的一部分了。"

这个回答让寻真心头一暖。却好像并不是自己最想听到的,她刚想说些什么,却被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打断。

"哥哥!姐姐!"沈玥穿着大红袄子,像个小灯笼似的跑过来,"陪我放爆竹!"

沈昭皱眉:"太危险了。"

"就放一个嘛!"沈玥拽着他的袖子撒娇。

寻真看着兄妹俩,忽然笑了:"我陪你去,但只能放一个,而且要离远些。"

沈玥欢呼起来。沈昭无奈地叹了口气,却也跟着她们走向院子中央。

爆竹声中,寻真仰头看着绚烂的火花在夜空中绽放。这是父母去世后,她第一次感到由衷的快乐。

余光里,她看见沈昭没有看烟花,而是在看她。当她想确认时,他却已经转开了目光。

第三章 暗藏情愫

岁月匆匆,转眼间以来到沈府三年。

寻真站在铜镜前,轻轻抚平衣襟上的褶皱。镜中的少女已褪去了初来时的稚气,身量抽长,眉目如画。

现在十五岁的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绣梅花的衫裙,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钗,素雅中透着几分清冷。

"姐姐!"沈玥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房间,八岁的小丫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美人模样,"母亲说马车备好了,我们该出发了!"

寻真转身,笑着替沈玥整理有些凌乱的发辫:"急什么?诗会要巳时才开席呢。"

"我听说赵家小姐带了一只西域来的鹦鹉,会说诗呢!"沈玥眼睛亮晶晶的,"咱们早点去,就能多看会儿。"

听到"赵家"二字,寻真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。

三年来,她从未忘记除夕夜沈明远那番话。赵尚书在朝中权势日盛,而沈家与赵家表面和气,私下却势同水火。

"姐姐?"沈玥疑惑地抬头。

寻真迅速恢复笑容:"好了,我们走吧。"

沈府门前,沈夫人正在叮嘱管事家务。见两人出来,她满意地点点头:"寻真今日这身打扮很好,既不出挑也不失礼。"

"谢谢母亲。"寻真行了一礼。这三年来,沈夫人待她如亲生女儿,她也早已真心将沈夫人视为母亲。

"昭儿一早就去衙门了,不与我们同去。"沈夫人似是无意地提起,"不过他晚些会来接我们。"

寻真耳根微热,假装没听见,扶着沈玥上了马车。

赵府花园里,各色菊花争奇斗艳。京城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或赏花或品茶,言笑晏晏。寻真跟在沈夫人身后,向赵夫人行礼问安。

"这就是沈府寄住的那位柳小姐吧?"赵夫人打量着寻真,笑容不达眼底,"果然出落得标致。"

"寻真如今是我们沈家的女儿。"沈夫人语气温和却坚定,"她父亲生前与我家老爷是至交,情同手足。"

赵夫人轻哼一声,没再多言,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。

"别在意。"沈夫人低声对寻真说,"赵家一向如此。"

寻真点点头,随沈夫人入席。沈玥早被几个相熟的小姐妹拉去玩,她则安静地坐在沈夫人身侧,听贵妇们闲谈。

"听说今日诗会以'秋思'为题,各家小姐都要赋诗一首呢。"一位夫人说道。

"那柳小姐可要好好表现了。"赵家小姐赵如兰突然插话,她与寻真同龄,生得明艳动人,只是眼神中总带着几分倨傲,"毕竟寄人篱下,总要有些长处才行。"

席间顿时安静下来。寻真握紧了手中的帕子,脸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:"赵小姐说得是。寻真不才,愿向各位请教。"

赵如兰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,一时语塞。赵夫人赶紧打圆场:"如兰这孩子心直口快,柳小姐别往心里去。"

诗会开始后,各家小姐依次吟诵自己的作品。轮到赵如兰时,她起身朗声道:"秋风瑟瑟卷帘栊,独坐深闺恨无穷。谁解女儿心上事,一轮明月照梧桐。"

诗虽平常,却因她婉转的嗓音增色不少,赢得一片喝彩。

赵如兰得意地看向寻真:"柳小姐请。"

寻真从容起身。她本不善争强好胜,但赵如兰的挑衅让她决定不再退让。

目光扫过满园菊花,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初到沈府的秋日,想起沈昭扶她下马车时掌心的温度。

"金风细细送秋香,不似春光胜春光。"她轻声吟道,"莫道飘零无著处,此心安处是吾乡。"

最后一句落下,满座寂然。沈夫人眼中泛起泪光,而赵如兰脸色难看至极。

"好一个'此心安处是吾乡'!"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园门处传来。

众人回头,只见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,正是赵尚书,"沈夫人,这位就是你常提起的柳小姐吧?果然才情不凡。"

寻真行礼时,敏锐地注意到赵尚书虽面带笑容,眼神却冷得像冰。

她不由得想起父亲——如果父亲还在,应该也是这般年纪了吧?

诗会结束后,沈家的马车刚驶出赵府,沈玥就迫不及待地抱住寻真:"姐姐太厉害了!赵如兰的脸都绿了!"

"寻真确实表现很好。"沈夫人欣慰地说,"不过以后还是尽量避开与赵家冲突为好。赵尚书此人......"她欲言又止。

寻真明白沈夫人的担忧。这三年来,她从各种渠道了解到,赵尚书在朝中结党营私,势力庞大。而沈明远作为清流代表,屡次上奏弹劾,两家早已势同水火。

回到沈府,寻真刚换下外裳,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——沉稳有力,每一步的节奏都分毫不差。她下意识抚了抚鬓发,才开口:"请进。"

沈昭推门而入,一身靛蓝色官服衬得他越发挺拔。十七岁的少年已初现青年模样,眉目如刀削般锋利,唯有在看到寻真时,眼神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。

"听说今日诗会上,有人大出风头。"他嘴角微扬。

寻真脸一热:"你听谁说的?"

"衙门里都传遍了。"沈昭走近几步,"赵尚书特意差人来问,沈家那位才女可曾许了人家。"

寻真心跳漏了一拍:"他......问这个做什么?"

"无非是想拉拢或者打压。"沈昭眼神一冷,"赵家最近在拉拢朝中年轻官员,手段层出不穷。"

寻真忽然想起什么:"你今日去衙门,是为的什么事?"

沈昭犹豫片刻才道:"父亲举荐我入兵部任职,赵尚书一党极力反对。今日圣上下了旨意,准我入兵部做七品主事。"

"这是好事啊!"寻真由衷地为他高兴。

"未必。"沈昭摇头,"兵部现在由赵尚书的心腹把持,我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。但父亲坚持......"他话中带着明显的不满。

正说着,门外小厮来报,说老爷请少爷去书房议事。沈昭眉头一皱,转身便走。寻真犹豫片刻,还是跟了上去。

书房里,沈明远正在看一份奏折。见沈昭进来,他头也不抬:"兵部的事,圣意已决,你不必再多言。"

"父亲明知兵部是龙潭虎穴,为何还要推我进去?"沈昭声音压抑着怒火,"赵家正愁找不到对付沈家的把柄!"

"正因为如此,才更需要有人打入内部。"沈明远放下奏折,目光如炬,"昭儿,为父不是让你去送死,而是让你去搜集证据。赵尚书贪赃枉法多年,只要找到确凿证据——"

"那我就是第一个牺牲品!"沈昭罕见地提高了声音,"父亲可曾想过,若我有个闪失,母亲和玥儿怎么办?"

沈明远脸色一沉:"你这是在质疑为父的决定?"

父子俩剑拔弩张,气氛一时凝滞。寻真站在门外,进退两难。

忽然,她瞥见桌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,信封上印着熟悉的徽记——那是江南柳家老宅的标记。

她轻轻敲了敲门。

沈明远收敛怒容:"寻真啊,进来吧。"

寻真行礼后,指着那封信:"伯父,这是从柳家老宅来的信吗?"

沈明远点点头:"你父母去世后,老宅一直由族中代为照看。近日族人来信,说宅子需要修缮,询问如何处理。"

寻真心头一动:"伯父,昭哥哥,我有个想法......"

半个时辰后,书房里的气氛已完全不同。沈明远面带笑容,沈昭虽然依旧严肃,但眼中的怒火已消散无踪。

"寻真这个提议很好。"沈明远满意地说,"昭儿以巡查江南军务为名赴任,途中可顺道查看柳家老宅。这样既不会引起赵家怀疑,又能争取时间熟悉兵部事务。"

沈昭看向寻真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:"多谢。"

简单的两个字,却让寻真心头一暖。她知道,对沈昭而言,这已是极高的肯定。

晚饭后,寻真独自在花园散步消食。秋夜的凉风拂过脸颊,带着淡淡桂花香。她走到一株老梅树下,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琴声。

琴音清冷孤高,如诉如泣。寻真放轻脚步,绕到假山另一侧,看见沈昭独坐石上,面前放着一张古琴。月光洒在他身上,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。

这是她第一次见沈昭弹琴。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少年,此刻眉宇间竟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忧郁。

琴声戛然而止,沈昭似有所感,抬头望向她的方向。

"出来吧。"他轻声道。

寻真有些尴尬地从假山后走出:"我不是故意偷听......"

"无妨。"沈昭示意她坐下,"今日多谢你解围。父亲一向固执,很少有人能说服他。"

寻真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:"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而已。"

"不,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如何与沈家人相处。"沈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寻真读不懂的情绪,"这三年来,你已经成为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"

月光下,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。寻真突然意识到,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。

她慌忙移开视线,却看见沈昭的手还按在琴弦上,修长的手指被弦勒出了浅浅的红痕。

"你的手......"她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腕。

沈昭明显僵了一下,但没有抽回手。寻真小心地检查他的指尖:"都红了,怎么不用指甲套?"

"忘了。"沈昭的声音有些哑。

寻真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,轻轻缠在他手指上:"先这样包着,回去再上药。"

沈昭低头看着她熟练的动作,忽然问道:"你为何对医术如此感兴趣?"

寻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:"起初只是想多学些本事,不让自己成为沈家的累赘。后来......"她抬头对上沈昭的眼睛,"后来我发现,能帮助别人的感觉很好。就像当初你们帮助我一样。"

沈昭的目光深邃如潭:"你从来不是累赘。"

夜风拂过,吹落几片早凋的梅叶。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一种奇妙的沉默,既舒适又令人心跳加速。

"少爷!柳小姐!"远处传来小厮的呼唤,"老爷找你们呢!"

这声呼唤打破了魔咒般的氛围。沈昭迅速收回手,起身时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自持:"走吧。"

寻真跟在他身后,看着月光下他挺拔的背影,忽然想起今日在诗会上吟诵的那句"此心安处是吾乡"。

她的心,不知何时已悄悄安放在了有他在的地方。

第四章 提亲风波

又是一年春好处。

仰头看着满树繁花的少女身姿窈窕,一袭云烟紫色的春衫衬得肌肤如雪。春风拂过,梨花纷纷扬扬落下,有几瓣调皮地沾在她的发间。

"姐姐!"沈玥的声音从回廊传来,"母亲让你去库房清点一下给昭哥哥准备的衣物,他明日要去兵部报到了。"

寻真回过神来,拍了拍肩上的花瓣:"知道了,这就去。"

两年过去,沈昭已十九岁,去年秋闱高中进士,如今被授予兵部主事一职。沈府上下为此忙碌多日,准备他赴任的一应物品。

库房里,寻真仔细核对着清单。沈夫人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一封书信:"寻真,昭儿去衙门辞行了,晚些才回。你帮我把这些衣物送到他房里去吧,顺便看看还缺什么。"

寻真点头应下,抱起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往沈昭的院子走去。

自从三年前那个秋夜在花园偶遇后,她和沈昭之间似乎多了几分默契,但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。尤其是沈昭入朝为官后,越发忙碌,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。

沈昭的院子一如既往地简洁整齐。寻真轻车熟路地将衣物放进衣柜,又检查了书桌上的文具。目光扫过房间,她忽然注意到角落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红木柜子,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小铜锁。

"奇怪,以前没见过这个......"寻真喃喃自语。她本不想多事,但一阵风吹来,竟将那柜子的门吹开了一条缝——原来锁只是虚挂着。

寻真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过去想将柜门关好。就在她伸手的瞬间,柜门又开大了些,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——

她的心跳骤然加速。

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诗笺、几方绣帕、甚至还有她小时候随手画的几幅画。最上面是去年她参加诗会时作的那首《春思》,纸角已经有些卷边,显然被人反复翻阅过。

寻真的手指微微发抖。这些都是她的东西,有些连她自己都忘了,却被沈昭一一收藏起来。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那张诗笺,背面竟有沈昭亲笔写的日期和地点——"丁酉年春,沈府诗会"。

"你在做什么?"

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寻真吓得差点丢掉手中的纸。她猛地转身,看见沈昭站在门口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
"我、我只是来送衣物......"寻真慌乱地将诗笺放回原处,"柜子被风吹开了,我不是故意......"

沈昭大步走来,一把关上柜门,铜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他的耳根泛起不自然的红晕,声音却冷硬如铁:"以后没有我的允许,不要进我房间。"

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寻真心里。她低下头,声音细如蚊呐:"对不起,我这就走。"

擦肩而过时,她似乎听见沈昭轻轻叹了口气,但等她回头,对方已经背对着她站在窗前,挺拔的背影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。

寻真逃也似的离开沈昭的院子,心乱如麻。她不明白沈昭为何要收藏她的东西,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。难道......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,又被她迅速压下。不可能,沈昭一向待她如妹妹,怎会有其他心思?

接下来的几天,沈昭早出晚归,两人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。即使偶尔在饭桌上相遇,他也总是沉默寡言,目光避开寻真。这种刻意的疏远让寻真心里像压了块石头,沉甸甸的难受。

四月初八,沈府设宴庆祝沈昭正式入职兵部。寻真帮着沈夫人忙前忙后,直到宾客到齐才匆匆回房更衣。她选了件湖蓝色绣银线芙蓉的衫裙,将长发挽成简单的髻,只簪一支珍珠步摇。

刚踏出房门,她就撞见了迎面走来的沈昭。他身着深蓝色官服,腰间玉带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。两人同时停下脚步,气氛一时尴尬。

"你今天......很好看。"沈昭突然开口,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。

寻真一愣,抬头看他,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步摇上——那是去年她生辰时,沈昭托人从江南带回来的礼物。

"谢谢。"她轻声说,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,"这步摇我一直很珍惜。"

沈昭的嘴角微微上扬,似乎想说什么,却被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打断。

"哥哥!姐姐!"沈玥提着裙摆跑过来,十岁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,"客人都到齐了,母亲让我来催你们呢!"

她狡黠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,突然拉起寻真的手:"姐姐,我新学了一首曲子,待会儿弹给你听好不好?"

寻真感激地顺着话题接下去:"好啊,玥儿现在琴艺进步很大呢。"

沈玥得意地昂起头:"那当然!哥哥总说我没耐心,这次我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!"

沈昭无奈地摇摇头,眼神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。寻真偷偷看了他一眼,发现他耳根又红了——和那日在房间里一样。

宴席上,寻真坐在沈夫人身侧,安静地听着宾客们寒暄。沈昭作为主角,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。几位大人频频向他敬酒,言语间多是恭维之词。寻真注意到,每当有人提到"年轻有为"、"前途无量"时,沈昭的眼神就会不自觉地飘向她这边,又迅速移开。

"沈公子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,如今又得兵部重用,不知可曾定下亲事?"席间一位夫人突然问道。

寻真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。

沈夫人笑着回答:"昭儿一心扑在仕途上,还未考虑这些。"

"那可要抓紧了。"那位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家女儿,"好姑娘可不等人啊。"

寻真低头喝了口茶,掩饰内心的波动。她从未想过沈昭会娶亲的问题,如今突然被提起,心里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。

宴席散后,寻真独自在花园里散步消食。月光如水,梨花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洁白。她走到那株老梨树下,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琴声——和多年前那个秋夜一样清冷孤高的曲调。

她放轻脚步走过去,果然看见沈昭独坐石上抚琴。月光描摹着他的侧脸,勾勒出一道完美的轮廓。寻真不敢惊动他,只是静静地站在暗处聆听。

琴声戛然而止。

"既然来了,就出来吧。"沈昭头也不抬地说。

寻真咬了咬唇,从阴影中走出:"我......只是路过。"

沈昭没有拆穿她的谎言,只是往旁边挪了挪,让出一块石凳的位置。寻真小心翼翼地坐下,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,既不显得疏远,又不会太过亲密。

"今天那位夫人的话,你别放在心上。"沈昭突然开口。

寻真一愣:"什么话?"

"关于......亲事。"沈昭的声音有些僵硬,"我现在没有这个打算。"

寻真的心跳漏了一拍:"哦。"她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好转移话题,"你什么时候学的这首曲子?很好听。"

沈昭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:"小时候。母亲说这是我外祖父留下的谱子,叫《长相思》。"

"《长相思》......"寻真轻声重复,只觉得这名字莫名地揪心。
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。寻真偷偷打量着沈昭的侧脸,发现他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,显得格外长。她突然想起那个红木柜子里的收藏,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。

"那天......"她鼓起勇气开口,"我不是故意翻看你的东西。"

沈昭的手指在琴弦上顿了一下:"我知道。"

"那你为什么......"

"收集那些?"沈昭接过她的话,声音低沉,"我也不知道。只是每次看到你写的诗、绣的帕子,就觉得......应该留下来。"

这个回答让寻真心头一热。她正想说什么,远处却传来沈玥的呼唤:"哥哥!姐姐!你们在哪里?"

沈昭迅速起身,抱起古琴:"该回去了。"

寻真点点头,跟着他走出假山。月光下,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,时而重叠,时而分开。

"寻真。"走到回廊处,沈昭突然停下脚步,"我明日就要去兵部报到了,可能很久不能回家。"

寻真抬头看他,发现他的眼神异常认真:"我会照顾好母亲和玥儿的。"

"我知道。"沈昭犹豫了一下,似乎还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轻声道,"晚安。"

"晚安,昭哥哥。"

看着沈昭远去的背影,寻真忽然有种冲动,想追上去问个明白——他收集她的东西,到底是什么意思?他弹奏《长相思》时,心里想着谁?他对那位夫人说的"没有娶亲的打算",是真的没有,还是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?

但最终,她只是站在原地,任由夜风吹散所有未出口的疑问。

第二天清晨,沈昭启程赴任。全府上下都到门口送行,连一向严肃的沈明远都多叮嘱了几句。寻真站在沈夫人身侧,安静地看着沈昭一一告别。

轮到她了,沈昭只是简单地点点头:"保重。"

寻真福了福身:"昭哥哥也是。"

沈昭翻身上马,正要离去,沈玥突然跑上前,塞给他一个小包袱:"哥哥,路上饿了记得吃!"

沈昭揉了揉妹妹的头发,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寻真。四目相对的一瞬,寻真仿佛又看到了昨晚月光下那个欲言又止的少年。

马蹄声渐远,寻真站在原地,直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街角。她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,也不知道到那时,他们之间会不会还是这样若即若离。

但有一点她很确定——那个红木柜子里的秘密,已经永远地改变了她的心境。

第五章 醉仙楼夜

夏日的午后,蝉鸣聒噪。寻真坐在窗边绣着一方帕子,针脚细密匀称。沈昭赴任已有月余,期间只托人捎回一封家书,简单交代了近况。沈夫人说这是常态,男子在外奔波,哪有那么多闲情写信。但寻真还是忍不住每天都会向门房打听,有没有兵部来的消息。

"小姐,"丫鬟绿竹匆匆进门,"门房说兵部有人送信来,不是给老爷夫人的,是专门给您的。"

寻真手中的针一歪,险些扎到手指。她放下绣绷,接过绿竹递来的信封。浅青色的信笺上,"柳寻真亲启"五个字力透纸背,一看就是沈昭的笔迹。

信很短,只说沈昭近日要回京述职,会在家中住两日。末尾添了一句"烦请准备些薄荷膏,京中暑热难当"。

寻真将信纸贴在胸前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沈昭还记得她做的薄荷膏——用薄荷叶、冰片和少许蜂蜜调制,清凉解暑。去年夏天他批阅公文时总说头晕,寻真便做了这膏药给他涂在太阳穴上。

"绿竹,去药房买些新鲜的薄荷叶来。"寻真折好信笺,小心地收进梳妆台的抽屉里,"再要些上等冰片。"

两日后,沈昭回府。寻真早早候在厅堂,听见脚步声便抬头望去。一个多月不见,沈昭似乎瘦了些,肤色也深了,衬得五官更加立体。他身着靛青色官服,腰间配着一块青玉,整个人如出鞘的剑般锐利而沉稳。

"昭哥哥。"寻真起身行礼。

沈昭点点头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:"家中可好?"

"都好。母亲前日还念叨你呢。"寻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盒,"这是你要的薄荷膏。"

沈昭接过,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寻真的手掌,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迅速分开。

"多谢。"沈昭将瓷盒收入袖中,"我先去见父亲,晚些再叙。"

寻真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,心里既欢喜又有些失落。欢喜的是他终于回来了,失落的是他似乎还是那般疏离。

晚饭时,沈明远问起兵部事务,沈昭简单应答,言语间透露出朝中局势紧张。寻真安静地听着,注意到沈昭几次提到"赵尚书",眉头不自觉地皱起。

"赵家最近动作频频,"沈昭压低声音,"拉拢了不少年轻官员。昨日还设宴款待兵部众人,名义上是联络感情,实则是探听虚实。"

沈明远冷哼一声:"老狐狸!昭儿,你要格外小心。赵家与我们沈家积怨已深,你又是我的儿子,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抓你的把柄。"

沈昭点头:"父亲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"

寻真在一旁听着,心里一阵发紧。她知道沈昭此去兵部如履薄冰,却没想到形势如此严峻。

饭后,沈昭被沈明远叫去书房详谈。寻真帮着沈夫人收拾茶具,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哗。

"怎么回事?"沈夫人皱眉。

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:"回夫人,兵部来了几位大人,说是要请少爷去......去醉仙楼接风。"

沈夫人脸色一沉:"醉仙楼?那不是......"

寻真手里的茶盏差点滑落。醉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,达官显贵常在那里宴饮作乐。

"去告诉少爷,就说我身子不适,需要他在旁侍奉。"沈夫人冷声道。

小厮刚要离去,寻真却开口了:"母亲,这样不妥。昭哥哥初入兵部,若拒绝同僚邀约,恐怕会落人口实。"

沈夫人惊讶地看着她:"寻真,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?"

"我知道。"寻真低下头,声音轻却坚定,"但昭哥哥有分寸的。若是推拒,反倒显得我们沈家小气。"

沈夫人沉思片刻,叹了口气:"罢了,你说得有理。去告诉少爷,让他......早些回来。"

寻真站在窗前,看着沈昭随那几个官员离去。月光下,他的背影挺拔如松,与那些勾肩搭背的同僚形成鲜明对比。可她心里还是像塞了一团棉花,闷得难受。

"姐姐在看什么?"沈玥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。

寻真慌忙转身:"没什么,只是赏月。"

沈玥狡黠地笑了:"是在等哥哥回来吧?别担心,哥哥最讨厌那些烟花之地了,肯定不会久留。"

寻真捏了捏沈玥的脸蛋:"人小鬼大。"

话虽如此,她还是忍不住一次次望向院门。一个时辰过去了,两个时辰过去了,沈昭始终没有回来。

夜深了,沈夫人早已回房休息。寻真独自坐在厨房的小凳上,守着一锅正在熬制的醒酒汤。汤里加了陈皮、葛根和少许蜂蜜,是她特意为沈昭准备的。

"小姐,这么晚了,您先去歇着吧。"厨娘劝道,"少爷回来我会把汤热给他喝的。"

寻真摇摇头:"我再等等。"

又过了半个时辰,院门终于传来响动。寻真赶紧盛了一碗汤,端着走向前院。

月光下,沈昭步履蹒跚,明显是喝多了。一个小厮扶着他,见他醉得厉害,又不敢大声喧哗,急得满头大汗。

"给我吧。"寻真上前接过沈昭的手臂。

沈昭抬头,醉眼朦胧中认出了寻真:"寻......真?"

"是我。"寻真将醒酒汤递到他嘴边,"先喝点汤,解酒的。"

沈昭乖乖喝了几口,突然皱眉:"不好喝。"

寻真哭笑不得。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沈昭,喝醉后竟像个孩子似的任性。

"不好喝也得喝,不然明天头疼。"她柔声哄道。

沈昭盯着她看了半晌,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:"你......真好看。"

寻真僵在原地,脸颊瞬间烧了起来。沈昭的手指温热,带着淡淡的酒气,在她脸上轻轻摩挲。

"昭哥哥,你喝醉了。"她小声说,却没有躲开。

"我没醉。"沈昭摇摇头,一脸认真,"我知道你是寻真。柳寻真。我......"他突然压低声音,"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。"

寻真心跳如鼓:"什么秘密?"

沈昭凑近她耳边,呼吸喷在她的颈侧:"我收着你的诗......还有绣帕......"他含糊不清地说,"因为......你比任何人都重要......"

寻真手里的碗差点摔在地上。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——沈昭这是在表白吗?

"昭哥哥,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"她小心翼翼地问。

回答她的是一阵均匀的呼吸声——沈昭靠在她肩上,睡着了。

寻真哭笑不得,只好和小厮一起将他扶回房间。安顿好沈昭后,她站在床边,借着月光凝视他熟睡的面容。平日里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,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看起来比醒时年轻了许多。

"你比任何人都重要。"——这句话在她心头回荡,甜蜜又酸涩。因为他醒着的时候,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。

寻真轻轻叹了口气,替他掖好被角,悄声离去。

第二天清晨,寻真正在花园里采摘新鲜的薄荷叶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她回头,看见沈昭站在几步之外,脸色有些苍白,显然还在受宿醉之苦。

"早。"她微笑着打招呼,假装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沈昭点点头,神情有些尴尬:"昨晚......多谢你的醒酒汤。"

"不客气。头还疼吗?"寻真将刚摘的薄荷叶递给他,"嚼一片,会好些。"

沈昭接过叶子放入口中,清凉的味道立刻缓解了头痛。他犹豫了一下,问道:"我昨晚......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?"

寻真的手微微一顿,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采摘:"没有。你回来就睡了。"

"那就好。"沈昭明显松了口气,"那些同僚拼命灌酒,我推脱不过......"

"我明白。"寻真打断他,"你不必解释。"

一阵沉默。寻真背对着沈昭,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:"醉仙楼......好玩吗?"

"无聊至极。"沈昭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,"不过是些庸脂俗粉,矫揉造作。"

这个回答让寻真心里好受了些。她转过身,正想说什么,却见一个小厮匆匆跑来。

"少爷!老爷让您立刻去书房,说是有紧急朝务!"

沈昭眉头一皱,对寻真点点头便快步离去。寻真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昨晚那句"你比任何人都重要",他果然不记得了。或许那只是酒后的胡言乱语,根本当不得真。

午饭时,沈昭和沈明远都没有出现。沈夫人说朝中出了大事,赵尚书一党突然弹劾几位清流官员,其中就包括沈明远的老友李大人。

"老爷说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"沈夫人忧心忡忡,"赵家怕是准备大动干戈了。"

寻真心头一紧。她想起父亲生前也是因为得罪赵家而被贬出京,最终......

"母亲不必过于担忧。"她轻声安慰,"父亲和昭哥哥都是谨慎之人,不会轻易被抓住把柄的。"

沈夫人拍拍她的手:"希望如此。"

下午,寻真正在房中看书,沈玥突然冲了进来:"姐姐!不好了!"

"怎么了?"寻真合上书。

"哥哥被那几个兵部的人又拉出去了!"沈玥气呼呼地说,"我听见他们说要去什么'见识真正的美人'!"

寻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昨晚去了醉仙楼还不够,今天又要去?

"什么时候的事?"

"刚刚!他们骑马走的,现在追也追不上了。"沈玥咬着嘴唇,"姐姐,你不生气吗?"

寻真沉默了片刻,轻声道:"我没有立场生气。"

"怎么没有!"沈玥急得直跺脚,"谁都看得出来哥哥喜欢你!他只是自己还没明白罢了!"

寻真苦笑。若是沈玥听到昨晚他那句话,恐怕更要坚信不疑了。可惜,酒醉的话,如何能当真?

"玥儿,感情的事强求不得。"她摸摸沈玥的头,"若是昭哥哥有心,自然会明白。若是无心,我们做什么都是徒劳。"

沈玥不服气地嘟着嘴,却也没再说什么。

出乎意料的是,不到一个时辰,沈昭就回来了。寻真听见前院的动静,忍不住走出去看个究竟。

沈昭站在院中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见到寻真,他愣了一下,随即大步走过来。

"你......没去赴约?"寻真试探着问。

"去了,又回来了。"沈昭冷冷地说,"那些人不怀好意,明知道我与赵家不睦,却偏要带我去赵家的别院。"

寻真倒吸一口冷气。赵家这是明目张胆地设局啊!

"他们......没为难你吧?"

沈昭摇摇头,眼神复杂地看着她:"寻真,这段时间我可能很少回家。朝中局势复杂,赵家来势汹汹,我不想连累家里。"

寻真心头一紧:"你要小心。"

"我会的。"沈昭犹豫了一下,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,"你......也要保重。"

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寻真愣在原地。等她回过神,沈昭已经转身离去了。

当晚,沈昭又回了兵部。寻真站在院门口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,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——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,而他们所有人都已身在局中,无处可逃。

第六章 情定终身

阳光透过窗棂,在绣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寻真捏着银针,在绢布上绣着一朵半开的梅花。再过几日就是沈夫人的寿辰,她准备了一幅松鹤延年的绣品作为贺礼。

"小姐,"绿竹匆匆进门,"前院来了位媒婆,说是替城南张家来说亲的。"

针尖刺入指尖,一滴血珠立刻冒了出来。寻真将手指含入口中,含糊地问:"给谁说亲?"

"自然是给您啊!"绿竹眼睛亮晶晶的,"张公子是去年的举人,家底殷实,听说人品相貌都不错呢!"

寻真缓缓放下绣绷。她已经二十岁了,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早已许配人家。若非父母早逝,她应该也早就......

"夫人怎么说?"

"夫人说要看您的意思。"绿竹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,"我听说夫人其实挺中意这门亲事的,张家门第虽不如沈家高,但也算清白人家。"

寻真点点头,心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。三年过去,她对沈昭那份隐秘的情愫不但没有消退,反而在每一次相见中愈发深刻。可沈昭呢?除了那次醉酒后的胡话,他从未表露过什么。或许在他心里,她永远只是需要照顾的"妹妹"。

"我去前院看看。"寻真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。

刚走到回廊,她就听见厅堂里传来沈夫人温和的声音:"张夫人有心了,只是寻真虽养在我膝下,婚事还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思。"

"那是自然。"一个陌生的女声笑道,"不过姑娘家脸皮薄,这种事多半听父母的。沈夫人若是觉得合适,柳小姐想必不会反对。"

寻真停在门外,不知该进还是该退。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她回头,看见沈昭大步走来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
"昭哥哥?"寻真惊讶地唤道,"你不是在兵部当值吗?"

沈昭看都没看她一眼,径直走进厅堂。寻真犹豫了一下,跟了上去。

厅堂里,沈夫人正与一个穿着鲜艳的妇人喝茶。见沈昭突然闯入,两人都愣住了。

"母亲。"沈昭草草行了一礼,目光落在那媒婆身上,"这位是?"

媒婆连忙起身行礼:"老身姓王,是受城南张家所托,来向柳小姐提亲的。"

沈昭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:"张家?可是做绸缎生意的那个张家?"

媒婆堆着笑:"正是。张公子去年中了举人,前途无量呢!"

"区区商贾,也敢来沈府提亲?"沈昭的声音像淬了冰,"莫不是以为我沈家好欺?"

厅堂内顿时鸦雀无声。媒婆的笑容僵在脸上,沈夫人也惊讶地看着儿子。寻真站在门口,脸上血色尽褪。

"昭儿!"沈夫人回过神来,"不得无礼。"

沈昭冷笑一声:"母亲,张家背后是赵尚书。他们此时来提亲,安的什么心?"

沈夫人脸色一变:"此话当真?"

"千真万确。"沈昭转向媒婆,"回去告诉你主子,沈家不是他能算计的。滚吧。"

媒婆吓得面如土色,匆匆行礼告退。寻真站在门边,看着媒婆狼狈离去,心里五味杂陈。沈昭拒绝这门亲事,只是因为政治原因吗?还是有一点点......私心?

"寻真,"沈夫人唤她,"进来吧。"

寻真低着头走进厅堂。沈昭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,表情微微一僵。

"寻真,方才昭儿的话你也听到了。"沈夫人叹息道,"这门亲事确实不妥。你放心,母亲会为你留意合适的人家。"

寻真勉强笑了笑:"寻真明白。多谢母亲和昭哥哥为寻真操心。"

她抬头看了沈昭一眼,对方却避开了她的目光,只是生硬地说:"我还有公务,先回兵部了。"

说完,他转身就走,与寻真擦肩而过时,带起一阵冷风。

"这孩子......"沈夫人摇头,"平日里最是沉稳,今日怎么如此失态?"

寻真没有回答。她望着沈昭远去的背影,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他甚至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她。

接下来的日子,沈昭更加忙碌,常常三五日不回家。即使回来,也总是匆匆见一面就又离去。寻真渐渐习惯了这种疏远,只是夜深人静时,还是会想起那个醉酒的他,温柔地说"你比任何人都重要"。

沈夫人的寿辰过后,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。寻真正在房中看书,沈玥突然推门而入,小脸冻得通红,却掩不住兴奋。

"姐姐!明日我好友陈莹邀我去她家赏梅,你陪我一起去吧!"

寻真放下书:"这么冷的天,出去做什么?"

"她家梅园可漂亮了!"沈玥凑过来,神秘地眨眨眼,"而且她兄长陈砚刚从江南游学回来,带了好多新奇玩意儿呢!"

寻真挑眉:"你这是在打什么主意?"

沈玥吐了吐舌头:"陈大哥人可好了,学问渊博,温文尔雅,最重要的是——"她压低声音,"他家与赵家毫无瓜葛。"

寻真顿时明白了沈玥的用意,哭笑不得:"你小小年纪,怎么尽想这些?"

"我不小啦!"沈玥挺直腰板,"再过两年都能议亲了。姐姐,你就陪我去嘛,就当散散心。"

寻真拗不过她,只好答应。其实她也想出去走走,总比闷在府里胡思乱想强。

第二天,寻真穿了一件淡紫色绣梅花的袄裙,披了件银灰色斗篷。沈玥则是一身鲜艳的红,像雪地里傲立的红梅。

陈府在城西,是一座雅致的宅院。陈莹是个活泼的姑娘,与沈玥年纪相仿,一见如故。两人手拉着手跑去看梅花了,留下寻真一人站在廊下。

"柳小姐?"

一个温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。寻真转身,看见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。他约莫二十四五岁,面容清俊,气质儒雅。

"在下陈砚,莹儿的兄长。"男子拱手行礼,"久闻柳小姐才名,今日得见,三生有幸。"

寻真回礼:"陈公子过奖了。"

"舍妹顽皮,把客人丢在这里自己跑了。"陈砚笑道,"不如由我带柳小姐参观梅园?"

寻真犹豫了一下,点头答应。陈砚谈吐不凡,一路上引经据典,却又不显得卖弄。寻真渐渐放松下来,偶尔也会接上几句。走到一株老梅树下时,陈砚突然问道:"听说柳小姐祖籍江南?"

寻真一怔:"是的,家父原是苏州人。"

"巧了,我上月刚从苏州回来。"陈砚眼中闪过一道微光,"柳小姐可曾回过故乡?"

"不曾。"寻真摇头,"父母去世后,我便一直住在沈府。"

陈砚若有所思:"苏州柳家......令尊可是讳'元'字?"

寻真猛地抬头:"陈公子认识家父?"

"有过一面之缘。"陈砚压低声音,"柳小姐,此处不便详谈。改日若有机会,我再与你细说。"

寻真心跳加速。父亲去世多年,突然有人提起,还似乎知道些什么,这让她既惊讶又困惑。她正想追问,远处却传来沈玥的呼唤。

"姐姐!陈大哥!快来,梅花酒煮好了!"

陈砚迅速恢复了方才的温和笑容:"柳小姐,请。"

寻真只好按下满腹疑问,跟着他向亭子走去。整个下午,她都在暗中观察陈砚,试图从他言行中找出蛛丝马迹。而陈砚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只是彬彬有礼地招待她们。

傍晚回到沈府,寻真刚换下外裳,绿竹就急匆匆跑来:"小姐,少爷回来了,听说您去了陈府,脸色难看得很呢!"

寻真皱眉:"他人在哪?"

"书房。老爷也在。"

寻真本想立刻去找沈昭问个明白,听说沈明远也在,只好作罢。晚饭时,沈昭终于露面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
"听说你们今日去了陈府?"他一落座就问。

沈玥抢着回答:"是啊!陈家的梅园可漂亮了,陈大哥还——"

"陈大哥?"沈昭冷冷地打断她,"你什么时候与陈家这么熟了?"

沈玥不服气地嘟嘴:"陈莹是我好友,她兄长自然也是朋友。哥哥这么凶做什么?"

沈昭放下筷子,目光转向寻真:"陈砚此人,你了解多少?"

寻真迎上他的视线:"初次见面,谈不上了解。不过陈公子温文尔雅,学识渊博,是个君子。"

"君子?"沈昭冷笑,"他父亲陈大人虽不是赵党,但在朝中也算圆滑世故。这种人家,突然对你示好,必有所图。"

寻真心头火起:"昭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?难道我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吗?"

"我不是这个意思——"

"那你是什么意思?"寻真难得提高了声音,"张家提亲,你说是赵家的阴谋;陈公子友善相待,你又说是别有用心。在你眼里,我是不是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孤女?"

饭桌上鸦雀无声。沈夫人和沈明远交换了一个眼神,沈玥则瞪大了眼睛,显然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寻真会突然发难。

沈昭的脸色变了又变,最终归于平静:"随你怎么想。"

说完,他起身离席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寻真握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她不明白,为什么每次他们之间的关系稍有缓和,就会因为一些小事再度跌入冰点。

"寻真......"沈夫人欲言又止。

"母亲,我有些不舒服,先回房了。"寻真勉强行了一礼,匆匆离去。

回到房间,她一头扑在床上,任由泪水浸湿锦被。八年了,她在沈府生活了八年,早已将这里当成了家,将沈家人当成了至亲。可沈昭的态度让她一次次意识到,自己终究是个外人。

次日清晨,寻真刚起床,沈玥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:"姐姐!陈府送帖子来了!"

寻真接过帖子一看,是陈莹邀请她们三日后去赏雪。她刚想拒绝,沈玥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:"陈大哥让我带话给你,说他有关于柳伯父的重要事情相告。"

寻真心头一震。昨日陈砚确实提过父亲,难道真有什么隐情?

"玥儿,你觉得陈公子这人如何?"她轻声问。

沈玥歪着头想了想:"挺好的呀!学问好,脾气好,长得也俊。最重要的是,"她狡黠地眨眨眼,"他明显对姐姐有意思呢!"

寻真拍了她一下:"胡说。"

"我才没胡说!"沈玥不服,"昨日你去看梅花时,他眼睛就没离开过你。姐姐,你要是不讨厌他,不妨多接触接触。反正哥哥那个榆木疙瘩......"

寻真沉默了。是啊,沈昭对她若即若离,难道她要一直这样等下去吗?陈砚温文尔雅,又似乎知道些关于父亲的秘密,或许......

"好吧,我们去。"她最终决定。

三日后,寻真和沈玥再次来到陈府。这次陈砚直接等在门口,见到寻真便迎了上来:"柳小姐,雪天路滑,小心脚下。"

他伸手虚扶了一下,动作彬彬有礼,丝毫不显轻浮。寻真道了谢,跟着他进了府。沈玥一进门就被陈莹拉走了,留下她和陈砚单独相处。

"柳小姐不必紧张。"陈砚引她到一处暖阁坐下,"关于令尊的事,我也是偶然得知。"

寻真握紧了茶杯:"请陈公子直言。"

"去年我在苏州游学,偶然结识了一位告老还乡的太医。"陈砚压低声音,"他提到十年前京城曾发生过一桩怪事——几位与赵尚书不睦的官员接连被外放,不久后都染上怪病去世。其中就包括令尊。"

寻真的手微微发抖:"你是说,我父母的死......不是意外?"

"没有确凿证据。"陈砚谨慎地说,"但那位太医说,那些官员的症状与某种罕见毒药极为相似。"

寻真脑中嗡嗡作响。这么多年,她一直以为父母是死于时疫,从未想过可能是被人所害!如果真是这样,那凶手岂不是......

"赵尚书?"她颤声问。

陈砚没有直接回答:"柳小姐,此事关系重大,我本不该贸然提起。但见你寄人篱下,对父母死因毫不知情,实在不忍......"

"多谢陈公子告知。"寻真勉强镇定下来,"不知可否引荐那位太医?"

"他已于上月过世。"陈砚叹息,"不过,他留下了一些笔记,我可以想办法弄到手。"

寻真正想道谢,暖阁的门突然被推开。她回头一看,顿时僵在原地——沈昭站在门口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
"昭哥哥?你怎么......"

"沈大人是来找家父的。"陈砚从容起身,"不想在此偶遇。"

沈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,目光落在寻真身上:"父亲让我来送份公文。你们继续,不必管我。"

说完,他转身就走。寻真注意到他的拳头攥得死紧,指节都泛了白。

"沈大人似乎误会了什么。"陈砚若有所思。

寻真苦笑:"无妨。陈公子,关于那位太医的笔记......"

"三日后我派人送到沈府。"陈砚承诺道,"柳小姐,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,尽管开口。"

寻真道了谢,匆匆告辞去找沈玥。回府的路上,她心乱如麻。陈砚的话若是真的,那父母的死就另有隐情。而沈昭刚才的反应......他是在生气吗?为什么?

马车刚到沈府,寻真就被告知沈昭在书房等她。她深吸一口气,推门而入。

沈昭背对着她站在窗前,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:"陈砚跟你说了什么?"

寻真犹豫了一下。事关父母死因,她不能轻易透露。更何况,沈昭现在的态度让她心寒。

"只是闲聊。"她轻声道。

沈昭猛地转身,眼中闪着冰冷的光芒:"闲聊?我亲眼看见你们在暖阁密谈!寻真,陈砚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,他接近你必有所图!"

"那昭哥哥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?"寻真反问,"八年来,你对我忽冷忽热,我永远猜不透你在想什么。现在有人愿意以诚相待,你却百般阻挠。你到底......把我当什么?"

沈昭像是被问住了,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。但很快,他又恢复了那副冷峻模样:"我是为你好。"

"为我好?"寻真苦笑,"昭哥哥,我已经二十岁了,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女孩。我有权知道关于自己父母的事,有权选择自己的朋友,甚至......"她咬了咬唇,"有权决定自己的婚事。"

"婚事?"沈昭的声音陡然提高,"陈砚向你提亲了?"

"还没有。"寻真抬头直视他的眼睛,"但如果他提了,我会认真考虑。"

这句话像一把利剑,刺穿了沈昭强装的冷静。他脸色瞬间苍白,眼中闪过一丝寻真从未见过的慌乱。

"你......"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生硬地道,"随你吧。"

寻真等了片刻,见他再无他言,失望地转身离去。走到门口时,她停下脚步,轻声道:"昭哥哥,如果你对我有一丝超越兄妹之情的感觉,现在就告诉我。否则......就请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。"

房间里静得可怕。寻真等了又等,身后始终没有回应。

一滴泪无声滑落。她抬手擦去,挺直腰背走出了书房。

第七章 牢中诀别

三日后,陈府果然派人送来一封信。寻真躲在房里,小心地拆开火漆,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页,字迹已经有些模糊。她凑近烛光,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内容。

"......症状与《毒经》所载'断肠散'极为相似,初似风寒,继而高热不退,三日内必亡......"

寻真的手指开始发抖。父母去世前的症状,与这描述分毫不差。

"......此毒罕见,需连续服用三日方见效,故下毒者必为亲近之人......"

纸页从她手中滑落。如果这记载属实,那么父母不是死于疫病,而是被人蓄意毒杀!而能够连续三日下毒的,只能是身边最信任的人......

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寻真慌忙将纸页塞到枕下。沈玥推门而入,小脸通红:"姐姐!陈府又派人来了,说是陈大哥明日要来正式提亲!"

寻真一怔:"这么快?"

"陈大哥说担心夜长梦多。"沈玥凑近,压低声音,"他还让我告诉你,那件事他已经有了新线索,明日会一并带来。"

寻真心乱如麻。陈砚带来的消息证实了父母死因可疑,若他真有新线索,或许能找出真凶。但提亲......她还没准备好迈出这一步。

"玥儿,你觉得我该答应吗?"她轻声问。

沈玥歪着头想了想:"姐姐喜欢陈大哥吗?"

寻真沉默。陈砚温文尔雅,待她诚恳,还帮她查父母的事,按理说是良配。但每当想到要与他共度余生,她心里总会浮现另一个人的影子——那个冷淡又别扭,却总在暗中关心她的沈昭。

"我不知道。"她最终回答。

沈玥叹了口气:"那姐姐喜欢我哥哥吗?"

这个问题像一把刀,直接刺入寻真心中最柔软的部分。八年了,她对沈昭的感情从感恩到依恋,再到深藏心底的爱慕,却从未说出口。而沈昭呢?除了那次醉酒后的胡话,从未表露过什么。

"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?"寻真苦笑,"他明明听到我说'如果你对我有一丝超越兄妹之情的感觉,现在就告诉我',却一言不发。"

沈玥突然跳起来:"那是因为他是个木头!姐姐等着,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!"

"别!"寻真慌忙拉住她,"玥儿,别去。我已经......不想再难堪了。"

沈玥看着她通红的眼眶,终于没再坚持:"那姐姐打算怎么办?"

寻真深吸一口气:"明日我先见陈公子,听听他带来的线索。至于提亲......我需要时间考虑。"

夜深了,寻真却辗转难眠。她取出枕下的纸页又看了一遍,每读一个字,心就冷一分。如果父母真是被毒杀的,那么凶手是谁?为何要下此毒手?与赵尚书又有什么关系?

窗外开始下雨,雨滴敲打在窗棂上,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她的心。寻真起身推开窗户,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。不知为何,她有种预感——一场比秋雨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。

次日清晨,雨仍未停。寻真刚梳洗完毕,绿竹就匆匆跑来:"小姐,老爷夫人请您立刻去正厅!"

寻真心头一紧:"出什么事了?"

"不清楚,但少爷天没亮就回来了,和老爷关在书房说了好久的话。刚才夫人也进去了,出来时脸色很不好。"

寻真快步走向正厅,心中忐忑不安。推开门,只见沈明远夫妇面色凝重地坐在主位,沈昭站在一旁,脸色苍白,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,似乎一夜未眠。

"寻真来了。"沈夫人勉强笑了笑,"坐吧。"

寻真行礼后坐下,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:"伯父伯母,发生什么事了?"

沈明远叹了口气:"昭儿,你来说吧。"

沈昭抬头看了寻真一眼,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一颤:"昨夜赵尚书联合几位御史,上奏弹劾父亲收受贿赂、徇私枉法。圣上已经下令彻查,父亲......被暂时停职了。"

寻真倒吸一口冷气。沈明远为官清正,朝野皆知,这分明是诬陷!

"可有转圜的余地?"她急问。

沈昭摇头:"赵党来势汹汹,已经'查获'了不少'证据'。更麻烦的是,他们似乎连我和寻真的关系也做了文章。"

"我们?"寻真愕然,"我们有什么关系?"

"赵党散布谣言,说父亲收养你是别有用心,实则是为了......"沈昭的声音哽了一下,"为了让我娶你,好笼络柳家旧部。"

寻真如遭雷击,脸上血色尽褪。原来在别人眼里,她与沈昭的关系竟被扭曲成这样!

"荒谬!"沈夫人拍案而起,"寻真入府时昭儿才十四岁,哪来这些龌龊心思!"

沈明远摆摆手:"现在争辩这些没有意义。赵家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。"他看向寻真,眼神慈爱中带着愧疚,"孩子,伯父对不起你,连累你名声受损。"

寻真摇头:"伯父千万别这么说。寻真受沈家大恩,这点风波算不了什么。"

"老爷!"管家匆匆进来,"陈府派人递话,说陈公子因急事离京,提亲之事暂缓。"

寻真一怔。陈砚昨日还说今日必来,怎会突然离京?是巧合,还是......她突然想到那些关于父母死因的线索,心头一紧。

沈明远却像是松了口气:"这是好事。眼下沈家风雨飘摇,寻真若被牵连进来,我们于心何安?"

"父亲,"沈昭突然开口,声音异常坚定,"儿有一事相求。"

沈明远示意他说下去。

沈昭深吸一口气:"儿想娶寻真为妻。"

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,在厅内炸开。寻真猛地抬头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沈夫人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,沈明远也愣住了。

"你说什么?"沈明远沉声问。

"儿与寻真青梅竹马,情投意合。"沈昭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"如今沈家有难,儿更不能让她独自面对流言蜚语。请父亲成全。"

寻真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。沈昭说"情投意合"?他何时对她有过情意?还是说,这只是为了保护她名誉的权宜之计?

沈明远沉吟片刻,突然问道:"寻真,你怎么想?"

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寻真身上。她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她该说什么?答应这个可能是出于怜悯的求婚?还是拒绝,然后永远不知道沈昭的真实想法?

"我......"她的声音细如蚊呐,"我需要想一想。"

说完,她起身快步离开了正厅,不顾身后沈夫人的呼唤。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,但她浑然不觉,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,直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"小心。"沈昭扶住她的肩膀,声音低沉。

寻真抬头,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的凉亭。雨幕如织,将两人与外界隔开,仿佛置身孤岛。

"为什么?"她终于问出口,"为什么突然说要娶我?是可怜我,还是为了堵住那些流言?"

沈昭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:"都不是。"

"那是为什么?"寻真追问,"昭哥哥,八年来你对我忽冷忽热,我永远猜不透你在想什么。现在突然说要娶我,你让我如何相信?"

沈昭沉默了片刻,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:"这里,从你十二岁那年就开始了。"

寻真愣住了。她能感觉到掌心下沈昭剧烈的心跳,那么快,那么重。

"什么......开始?"

"我喜欢你。"沈昭的声音沙哑,"不,比喜欢更深。我收集你的诗稿、绣帕,不是因为什么怪癖,而是因为那上面有你的气息、你的心思。我喝醉那晚说的话,每一个字都是真的,只是酒醒后没有勇气承认。"

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,滑过高挺的鼻梁,落在寻真的手背上,温热如泪。

"那为什么......"寻真的声音颤抖,"为什么在我问你时,你不回答?"

"因为我害怕。"沈昭苦笑,"怕你只是把我当哥哥,怕我们的感情会毁了两家情谊,更怕......"他的声音低了下去,"更怕我保护不了你,像当年没能保护柳伯父一样。"

寻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。原来沈昭一直活在自责中,认为父母的死是他的过错?

"昭哥哥,我父母的死与你无关。"

"我知道。"沈昭叹息,"但每次看到你难过,我就恨自己无能为力。后来你长大了,我越发不敢表明心迹,怕你会因为感恩而勉强接受。直到听说陈砚要提亲,我才......"

"你吃醋了?"寻真突然问。

沈昭耳根一红,却没有否认:"是。我看到你们在暖阁相谈甚欢,恨不得冲进去把陈砚扔出去。"

这个回答让寻真心头一暖。原来沈昭那些冷淡、别扭,全是因为在乎她。

"昭哥哥,我答应陈公子考虑提亲,是因为他说有关于我父母死因的线索。"她轻声解释,"我父母的死......可能不是意外。"

沈昭脸色一变:"什么意思?"

寻真简单转述了陈砚提供的消息。沈昭听完,眉头紧锁:"这事蹊跷。陈砚为何突然对你父母的事如此热心?他与赵家又是什么关系?"

"他说他父亲不是赵党。"

"朝中局势复杂,不是非黑即白。"沈昭摇头,"寻真,这事我会查清楚。但现在,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。"

他后退一步,郑重地单膝跪地,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:"柳寻真,你愿意嫁给我吗?不是出于感激或怜悯,而是因为你心里也有我。"

寻真看着雨中跪地的青年,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,那个在灵堂里陪她跪了一整夜的少年。八年过去,他眼中的坚定丝毫未变,只是多了几分她从未察觉的深情。

"我愿意。"她轻声说,泪水混着雨水滑落。

沈昭起身将她拥入怀中,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。他的心跳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,与她的心跳渐渐同步。

"我发誓,这一生绝不负你。"他在她耳边低语,"等沈家度过这次危机,我们就成亲。"

寻真正要回应,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。两人分开,看见一队官兵闯入府中,为首的正是赵尚书本人。

"不好!"沈昭脸色大变,"你快走,从后门出去,去找李伯伯!"

寻真摇头:"我不走。"

"寻真!"

"我说了,我不走。"寻真握住他的手,"八年前你们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,如今沈家有难,我岂能独自逃命?"

沈昭还想说什么,官兵已经逼近。赵尚书冷笑着走上前:"沈公子,柳小姐,别来无恙啊。"

沈昭将寻真护在身后:"赵大人带兵擅闯朝廷命官府邸,是何道理?"

"奉旨查抄。"赵尚书亮出一道手谕,"沈明远涉嫌贪腐,圣上震怒,命我全权查办。沈公子,请吧,你父亲已经在刑部大牢等你了。"

寻真心头一紧。沈昭却异常冷静:"我与父亲同去。寻真与沈家无关,还请赵大人高抬贵手。"

赵尚书的目光在寻真身上停留了片刻,突然笑了:"柳小姐当然与沈家无关。不过......"他压低声音,"柳元之女,倒是与十年前那桩案子有关。"

寻真浑身一颤:"你认识我父亲?"

"何止认识。"赵尚书冷笑,"柳元不识抬举,非要与我作对,落得那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。"

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,劈开了寻真心中多年的迷雾。赵尚书话里话外,分明是在承认他与父亲的死有关!

沈昭显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,眼中燃起怒火:"赵大人慎言!"

"怎么,沈公子要为岳丈报仇?"赵尚书讥讽道,"可惜啊,你们沈家自身难保了。"他一挥手,"带走!"

官兵上前要押走沈昭。寻真死死抓着他的衣袖不放,却被粗暴地推开。

"寻真,记住我的话!"沈昭在被拖走前最后看了她一眼,"去找李伯伯,保护好自己和玥儿!"

寻真跌坐在雨水中,看着沈昭被押走的背影,心如刀绞。短短一个时辰内,她从得知沈昭的心意,到面临生离死别,大起大落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
"小姐!"绿竹匆匆跑来扶起她,"夫人让我带您和玥小姐立刻离开!官兵正在搜查各院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"

寻真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:"玥儿在哪?"

"已经在后门马车上了。"

寻真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八年的沈府,咬牙转身。她不会逃,她要去找李伯伯——沈明远的至交,如今是唯一能帮沈家的人。

马车上,沈玥扑进她怀里痛哭。寻真轻抚着小丫头的背,眼神坚定如铁。

"别怕,玥儿。"她轻声说,"我一定会把你哥哥和伯父救出来的。"

不管付出什么代价。

第八章 真相大白

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颠簸前行,寻真紧紧搂着抽泣的沈玥,透过车帘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后方。天色已暗,雨仍在下,车轮碾过水洼的声音掩盖了其他动静,这让他们暂时安全。

"姐姐,哥哥和爹爹会没事的,对吗?"沈玥抬起泪眼问道。

寻真抚摸着她的头发,声音比她想象的还要镇定:"会的。李伯伯是刑部侍郎,与伯父交情深厚,他一定会想办法。"

她没说出口的是,赵尚书权势熏天,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。李侍郎能否顶住压力救出沈家父子,实在难说。

马车在一处偏僻的农舍前停下。这是沈家在城外的产业,鲜少人知,暂时安全。寻真安顿好沈玥,立刻找来纸笔,写下几封求救信,让绿竹和几个可靠的家仆分头送去。

夜深了,沈玥终于哭累睡着。寻真坐在灯下,反复回想赵尚书那句"柳元不识抬举"。那分明是承认了他与父亲的死有关!而陈砚提供的太医笔记也证实了这一点。可证据在哪?如何证明?

她突然想起父亲生前留下的那枚羊脂玉佩——父母去世后她唯一保留下来的遗物。玉佩背面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,她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。如今想来,会不会是什么线索?

寻真从贴身荷包里取出玉佩,就着灯光仔细查看。那个符号像是某种简化的图案,线条简单却有意韵。她翻出陈砚送来的太医笔记,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个相似的标记,写着"赵府"二字。

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。这个符号与赵家有关?是某种暗记吗?

次日清晨,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敲响了农舍的门——李侍郎的公子李钧,沈昭的挚友。

"柳小姐,"李钧行色匆匆,衣袍下摆沾满泥水,"父亲让我来告诉你,沈伯父和沈昭暂时安全,但情况不乐观。赵党拿出了所谓的'铁证',圣上已经动摇了。"

寻真攥紧了手中的玉佩:"什么铁证?"

"一本账册,记录着沈伯父收受的贿赂。笔迹模仿得极像,连父亲都一时难以辨认真伪。"李钧压低声音,"更麻烦的是,赵尚书不知从哪找来几个'证人',指证沈伯父勾结边将意图不轨。"

"荒谬!"寻真气得发抖,"伯父一生忠君爱国,怎会......"

"我们都知道这是诬陷。"李钧苦笑,"问题是,如何证明?"

寻真沉思片刻,突然问道:"李公子可认得这个符号?"她出示了玉佩背面的标记。

李钧皱眉细看:"似乎在哪见过......对了!赵尚书府上的器物常有此标记,是他家的私印。"

寻真眼前一亮:"确定吗?"

"应该没错。去年赵府宴客,用的酒杯底部就有这符号。"

寻真的心跳加速。父亲的玉佩上有赵家的私印,这意味着什么?是父亲掌握了赵家的什么秘密,还是......

"李公子,能否帮我一个忙?"她突然问,"我想见沈昭一面。"

李钧面露难色:"刑部大牢看守森严,尤其沈昭是重犯......"

"只要片刻就好。"寻真恳求道,"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。"

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坚定,李钧最终点了点头:"明日午时,趁守卫换岗,我想办法带你进去。但只有半刻钟,多一刻都有性命之忧。"

寻真郑重道谢。李钧离开后,她立刻开始准备。如果那个符号真的与赵家有关,那么父亲留下这玉佩必有深意。她需要沈昭的帮助,理清这其中的关联。

第二天,寻真换上李钧带来的小厮服装,将头发束起,脸上抹了些灰土,看上去像个不起眼的随从。李钧带着她顺利混入刑部,趁着守卫交接的空档,溜进了关押沈昭的牢房。

阴暗潮湿的牢房里,沈昭靠墙而坐,身上的白色囚衣已经污浊不堪,脸上还有几处淤青,显然受过刑。但当他抬头看见寻真时,眼中的光芒依然明亮如昔。

"你怎么来了?"他压低声音,又惊又怒,"太危险了!"

寻真顾不上解释,跪坐在他面前,取出那枚玉佩:"认得这个符号吗?赵尚书府上的器物上有同样的标记。"

沈昭接过玉佩,仔细查看后,眼中闪过一丝震惊:"这是赵家的密印,用于重要文书。你从哪得到的?"

"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。"寻真快速说道,"我想这可能是线索。昭哥哥,父亲生前可曾提过与赵家有关的事?"

沈昭沉思片刻,突然抓住她的手腕:"等等,我想起来了!父亲曾说过,柳伯父生前最后一份奏折里,提到了赵家与边关将领的秘密往来。但奏折递上去后就不了了之,不久伯父就被外放了。"

"那份奏折还在吗?"

"应该在大内档案库。但寻常人根本进不去......"沈昭突然顿住,眼中闪过一道光,"除非有赵家的密印。寻真,这玉佩可能是钥匙!"

寻真心跳如鼓:"你是说,父亲掌握了赵家通敌的证据,所以被......"

"嘘。"沈昭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面,"时间不多了,听我说。你去找陈伯父——陈砚的父亲。他虽然圆滑,但与家父私交甚笃。告诉他'梅花图后'四字,他会明白。"

"陈伯父?可陈砚他......"

"陈砚不可信。"沈昭声音冷峻,"我怀疑他与赵家有关联。昨日在牢里,我听赵尚书的心腹提到'陈公子立了大功'。"

寻真倒吸一口冷气。难道陈砚接近她,就是为了打探沈家和父亲的秘密?

"时间到了!"李钧在门外低声催促。

沈昭紧紧握住寻真的手:"保护好自己和玥儿。若三日后还没有转机,立刻离开京城,去江南找柳家族人。"

寻真摇头,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:"我不会逃。昭哥哥,我一定会找到证据,还沈家清白。"

她迅速凑近,在沈昭唇上落下一个轻如蝉翼的吻,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。

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沈昭愣在原地,直到牢门重新锁上,他才回过神来,指尖轻触自己的嘴唇,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微光。嘴角轻勾。

离开刑部,寻真立刻请李钧帮忙安排与陈大人的会面。陈大人见到她时神色复杂,但听到"梅花图后"四字后,立刻屏退左右。

"沈明远果然将此事告诉了你。"他叹息道,"十年前,柳兄确实发现赵家与北境将领的秘密往来,证据就藏在一幅《寒梅图》中。他将副本交给我保管,说若有不测,让我转交沈兄。"

"那幅画现在在哪?"寻真急切地问。

"在我书房暗格中。但即便拿到证据,如何呈递御前?赵党已经把持了朝堂......"

寻真沉思片刻,突然有了主意:"陈伯父,听说太后娘娘近日凤体违和?"

陈大人一怔:"确实。太后年事已高,入秋后一直咳嗽不止,太医束手无策。"

"寻真略通医术,愿为太后诊治。"她轻声道,"只要有机会入宫......"

陈大人恍然大悟:"你是想......妙计!太后最恶赵家专权,若得此证据,必会转呈圣上。只是,你有把握治好太后的病吗?"

"家母生前精通医理,曾传我几个秘方。"寻真其实并无十足把握,但此刻只能一试,"恳请陈伯父安排。"

两日后,在陈大人的周旋下,寻真以"江南名医弟子"的身份入宫为太后诊治。太后年约六旬,面容憔悴,咳嗽不止。寻真把脉后,断定是积年肺疾,开了母亲教她的一个方子——梨膏糖,用雪梨、川贝、蜂蜜熬制而成。

"这方子老身年轻时也用过。"太后尝了一口,惊讶道,"但没这个效果好。丫头,你加了什么?"

"回太后,加了一味枇杷叶。"寻真恭敬回答,"家师说,枇杷叶润肺止咳,与川贝相得益彰。"

太后满意地点头:"是个懂行的。说吧,你想要什么赏赐?"

寻真跪伏在地:"民女不敢求赏,只求太后娘娘垂怜,看看这个。"她取出藏在袖中的《寒梅图》和父亲的玉佩,"先父柳元,十年前因发现此事被赵家所害。如今沈家又......"

太后展开画卷,面色渐渐凝重。画中看似普通的梅花,细看枝干却组成了边境地图,上面标注着赵家与边将秘密联络的路线和暗号。

"果然如此。"太后冷笑,"老身早就怀疑赵家有不臣之心。丫头,你放心,这事老身管定了。"

离开皇宫时,寻真双腿发软,几乎站立不稳。三天来的奔波、担忧、恐惧,此刻化作泪水夺眶而出。但她知道,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。

回到农舍,沈玥已经等得心急如焚。见寻真回来,立刻扑上来抱住她:"姐姐,有消息了吗?"

寻真点点头,简单说明了情况。沈玥听完,眼睛亮了起来:"这么说,哥哥和爹爹很快就能出来了?"

"希望如此。"寻真疲惫地坐下,"现在只能等了。"

夜深人静,沈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她爬到寻真床边,小声问:"姐姐,你睡了吗?"

"没有。"寻真其实精疲力尽,但太多思绪在脑中盘旋,无法入睡。

"姐姐,你别生哥哥的气。"沈玥突然说,"他其实很在乎你,只是太笨了,不知道怎么表达。"

寻真苦笑:"我知道。"

"不,你不知道。"沈玥固执地说,"你记得你刚来府里那年冬天吗?你染了风寒,高烧不退。哥哥守了你三天三夜,谁劝都不肯离开。后来你好了,他却病倒了,还不许我们告诉你。"

寻真一怔。她记得那次生病,醒来时看到枕边放着一枝梅花,还以为是沈夫人放的。

"还有你十五岁生辰那天,"沈玥继续道,"哥哥特意告假回来,亲手做了长寿面,却不好意思当面给你,只好假称是厨娘做的。"

寻真惊讶地睁大眼睛。那碗面的味道确实特别,她还奇怪为何厨娘突然改了配方。

"最可笑的是去年七夕,"沈玥捂嘴偷笑,"哥哥偷偷买了支金钗想送你,在院子里练习怎么开口,结果被爹爹撞见,慌得把钗子扔进了荷花池。第二天他自己偷着捞了一整天呢!"

寻真心头一热。她从未想过,沈昭那些冷淡疏离的背后,竟藏着如此笨拙的深情。

"他为什么不告诉我......"

"哥哥说,你经历太多苦难,他不愿再给你任何压力。"沈玥轻声道,"他想等你真正快乐、自由的时候,再向你表明心意。谁知道差点被陈砚那个坏蛋钻了空子!"

寻真将脸埋入掌心,泪水从指缝间渗出。原来她与幸福之间,只隔着一层沈昭筑起的、名为"保护"的墙。

次日午后,农舍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。寻真警觉地站到窗边,却看见李钧飞驰而来,脸上带着喜色。

"柳小姐!好消息!"他跳下马,顾不上行礼,"太后娘娘连夜面圣,出示了证据。圣上震怒,已经下令释放沈伯父和沈昭,并缉拿赵尚书问罪!"

寻真双腿一软,几乎跪倒在地。沈玥欢呼着抱住她,两人喜极而泣。

"沈昭让我先来接你们回府。"李钧笑道,"他......呃,他看起来有点可怕,在牢里几天没刮胡子,但精神很好。"

回城的路上,寻真的心像插了翅膀,恨不得立刻飞到沈昭身边。但当马车真的停在沈府门前时,她却又怯步了——经历了生死考验,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终于向她敞开心扉的沈昭。

沈府门前,沈明远和沈夫人正在迎接陆续回来的家人。见寻真和沈玥下车,沈夫人立刻上前将两人搂入怀中,泣不成声。

"好孩子,多亏了你......"沈明远也红了眼眶,"柳兄在天之灵,必以你为傲。"

寻真环顾四周:"昭哥哥呢?"

"进宫谢恩去了。"沈夫人擦着眼泪,"应该快回来了。"

正说着,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。寻真回头,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——沈昭穿着简单的青色长衫,下巴上还有未刮净的胡茬,眼中却闪着明亮的光芒。他在府门前勒住马,目光一下子锁定了寻真。

四目相对,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。

沈昭翻身下马,大步走向寻真。所有人都识趣地退开,给他们留出空间。

"我听说你治好了太后的病?"沈昭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。

寻真点点头,突然不知该说什么。千言万语堵在心头,最后只化作一句:"你瘦了。"

沈昭轻笑一声,伸手抚上她的脸颊:"你也是。"

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寻真鼻子一酸。她多想扑进他怀里,诉说这几日的恐惧与思念,但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,她只能站着不动,任由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。

"寻真,"沈昭突然正色道,"我在牢里想明白了一件事。"

"什么?"

"人生苦短,世事无常。"他深深看进她的眼睛,"我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了。等一切安定下来,我们就成亲,好吗?"

寻真眼中泛起泪光,却笑着点头:"好。"

沈昭似乎还想说什么,但沈夫人已经走过来,拉着两人往府里走:"好了好了,有什么话进去再说。昭儿,你先去梳洗一下,脏得像从泥里捞出来的......"

寻真看着沈昭被母亲数落的窘样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阳光洒在沈府的屋檐上,一切都温暖而明亮,仿佛昨日的阴霾从未存在。

她知道,前路或许还有风雨,但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,就没什么可怕的。

第九章 幸得重逢

圣旨下达的第七日,赵尚书在狱中自尽,其党羽或贬或流,朝堂为之一清。沈明远官复原职,甚至因举报有功,加封太子少保。而沈昭,则被擢升为兵部郎中,成为朝中最年轻的五品官。

这一日,沈府设宴庆贺。宾客盈门,笑语喧天。寻真穿着一身淡粉色绣蝶恋花的衫裙,站在沈夫人身侧帮忙招待女眷。

自从救出沈家父子后,她在沈府的地位悄然变化——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,宾客们则带着好奇打量这位"才貌双全的柳小姐"。

"听说就是她找到了赵家通敌的证据?"

"可不,还治好了太后的咳疾呢!"

"沈家养了个好姑娘啊......"

议论声隐约传入耳中,寻真只当没听见,专心为一位老夫人斟茶。

"寻真。"沈夫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,"昭儿找你呢。"

寻真抬头,看见沈昭站在厅门口向她示意。他向宾客们告罪一声,说有要事需暂时离席,然后领着寻真来到后花园。

春日的花园里,梨花如雪,落英缤纷。沈昭一直走到那株老梨树下才停下,转身面对寻真。

"怎么了?"寻真问,"有客人等着呢。"

沈昭没有立即回答,只是深深看着她。阳光透过花枝,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。寻真突然发现,他今天特意刮了胡子,换了一身崭新的靛青色长袍,身上还有淡淡的沉香味。

"我有话要对你说。"沈昭开口,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,"在这里,当着这棵树的面。"

寻真一怔。这株梨树对她有特殊意义——八年前初到沈府时,她常常躲在树下哭泣;三年前,沈昭就是在这里第一次为她弹奏《长相思》;而七天前,他们在雨中互诉衷肠,也是在这棵树下。

"什么话这么郑重?"她轻声问,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。

沈昭深吸一口气,突然单膝跪地,握住她的手:"寻真,我这一生,幸得与你重逢。"

寻真的眼眶瞬间湿润了。重逢——他用了这个词,仿佛他们的缘分早在初见之前就已注定。

"十二岁那年,我在柳伯父灵前见到你,那双眼睛里的坚强让我震撼。当时我就决定,一定要保护你,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。"沈昭的声音有些颤抖,"可我错了。这些年来,是你一直在保护我,保护沈家。"

"昭哥哥......"

"让我说完。"沈昭紧了紧握着她的手,"在牢里的那些日子,我想明白了很多事。人生短暂,世事无常,我不想再浪费任何时间。寻真,你愿意嫁给我吗?不是出于责任或承诺,而是因为我爱你,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。"

寻真的泪水夺眶而出。这是沈昭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爱意,没有保留,没有犹豫,就像把整颗心都捧到了她面前。

"我愿意。"她哽咽着回答,"我也爱你,很久了。"

沈昭站起身,轻轻将她拥入怀中。梨花纷纷扬扬落下,仿佛为这对有情人洒下的祝福。

"咳咳。"一阵刻意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。两人分开,看见沈玥和陈墨站在不远处,一个满脸促狭,一个尴尬地摸着鼻子。

"哥哥,母亲让我来叫你们。"沈玥眨眨眼,"宾客们都等着呢。当然,如果你们忙着......"

"玥儿!"寻真红着脸打断她。

沈昭倒是镇定自若,只是耳根微微泛红:"我们这就回去。"

回到宴席上,寻真注意到沈夫人和沈明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
果然,酒过三巡后,沈明远起身宣布了一个消息——沈昭与寻真即将订婚,婚期定在三个月后的六月初六。

宾客们纷纷道贺。在一片欢声笑语中,寻真看见陈砚站在角落,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。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去。

"陈公子。"

陈砚勉强笑了笑:"柳小姐,恭喜。"

"谢谢你提供的线索。"寻真真诚地说,"如果没有那份太医笔记,我可能永远不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。"

陈砚的笑容变得苦涩:"我接近你本是奉命行事,却没想到......"他摇摇头,"赵尚书答应我,只要我能探听到沈家的把柄,就举荐我入翰林。可我没想到他会对沈家下如此狠手。"

寻真沉默片刻:"那你为何又要帮我?"

"因为我看到了太医的笔记,知道了你父母的遭遇。"陈砚叹息,"我虽功名心重,但还不至于丧尽天良。那份笔记是我偷偷抄录的,原件早已被赵尚书销毁。"

"无论如何,我欠你一份情。"寻真轻声说。

陈砚看了看不远处正与沈玥说笑的兄长,表情柔和了些:"不必了。我兄长与令妹似乎......很投缘。这对我来说,已经是最好的补偿了。"

寻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果然见到沈玥红着脸在和陈墨说话,那娇羞的模样与平日大相径庭。她不由得笑了——看来沈家很快又要有喜事了。

订婚后的日子过得飞快。沈昭忙于公务,寻真则跟着沈夫人学习管家之道,同时也没放弃医术,常常为府中下人乃至附近贫民看病,渐渐有了"女神医"的美誉。

五月初的一天,寻真正在药房配药,沈昭突然匆匆进来。

"寻真,圣上下了旨意。"他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,"擢我为杭州知府,秋后赴任。"

寻真惊讶地放下药碾:"杭州?那么远?"

"是啊,远离京城是非之地。"沈昭握住她的手,"我想带你一起去。你愿意吗?"

寻真眼中闪过一丝犹豫:"那父亲母亲和玥儿......"

"父亲说,我们可以先成亲,然后一同赴任。"沈昭轻声道,"等三年任满,再回京团聚。"

寻真想了想,点点头:"好。江南是父亲的老家,我一直想去看看。"

沈昭笑了,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:"这是给你的。"

寻真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对白玉镯子,温润如水,一看就是上等货色。

"这太贵重了......"

"不贵重。"沈昭摇头,"比起你为沈家做的一切,这算什么?"

寻真小心地戴上镯子,白玉衬得她手腕越发纤细白皙。沈昭看着她的动作,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

"对了,"他突然想起什么,"太后娘娘传话,说想见你。"

寻真一怔:"太后?"

"嗯。明日我陪你入宫。"

次日,寻真换上一身得体的淡绿色衣裙,随沈昭入宫觐见太后。慈宁宫里,太后正在赏花,见他们来了,笑着招手。

"快起来,别多礼。"太后让寻真坐到身边,仔细打量着她,"嗯,气色比上次好多了。听说你要成亲了?"

寻真红着脸点头:"回太后,六月初六。"

"好日子。"太后笑道,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戴在寻真手上,"这是哀家当年的嫁妆,如今送你,也算物尽其用。"

寻真受宠若惊,连忙谢恩。太后摆摆手,又看向沈昭:"沈卿,你可要好好待这丫头。若不是她,你们沈家现在还不知道怎样呢。"

沈昭郑重行礼:"臣谨记太后教诲。"

太后满意地点点头,突然话锋一转:"丫头,你可想过查清你父母被害的细节?"

寻真心头一紧:"寻真想过,但时隔多年,证据难寻......"

"哀家这里倒有个线索。"太后示意宫女取来一个锦盒,"赵尚书死后,从他府上搜出一些密信。其中一封提到了你父亲,哀家觉得你应该看看。"

寻真接过信,手指微微发抖。信是赵尚书写给一个名叫"黑鹰"的人,内容简短却令人毛骨悚然:"柳元已知边关事,须速除之。其女可留,或有大用。"

"这......"寻真的声音哽住了。父亲果然是被害死的!而她自己,竟然也在赵尚书的算计之中。

沈昭轻轻握住她的手,无声地给予支持。

"丫头,过去的事无法改变。"太后叹息道,"但你未来的人生还长。哀家看得出来,沈卿是真心待你。好好过日子,这才是对你父母最好的告慰。"

寻真含泪点头:"谢太后指点。"

离开皇宫时,寻真的心情复杂难言。沈昭没有多问,只是默默陪在她身边,直到马车驶出宫门,他才开口:

"寻真,等我们到杭州后,我陪你回苏州扫墓。亲自告诉柳伯父伯母这个好消息。"

寻真靠在他肩上,轻轻"嗯"了一声。有他在身边,那些伤痛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承受了。

六月初六,天公作美,晴空万里。沈府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。寻真天不亮就起床梳妆,沈夫人亲自为她绞脸、梳头,一边梳一边念叨着吉祥话。

"一梳梳到尾,二梳白发齐眉,三梳子孙满堂......"

寻真看着镜中的自己,凤冠霞帔,明艳不可方物,几乎认不出来了。沈玥在一旁帮忙整理嫁衣,叽叽喳喳说个不停。

"姐姐今天真美!哥哥看到一定惊呆了!"

"陈公子送了一对鸳鸯枕来,绣工可精致了!"

"对了,母亲让我告诉你,哥哥从早上起来就坐立不安,把父亲的书房都踱出坑来了......"

寻真被逗笑了,紧张的心情缓解不少。

吉时到,喜娘为她盖上红盖头,搀着她走向正厅。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,寻真能看到两旁站满了宾客,而前方,沈昭一身大红喜服,身姿挺拔如松。

拜天地,拜高堂,夫妻对拜。每一个动作寻真都做得无比虔诚,仿佛在用整个生命许下承诺。

送入洞房后,喜娘们说了许多吉祥话,又让他们喝了交杯酒,这才陆续退下,留下新婚夫妇独处。

寻真坐在床边,心跳如雷。她能感觉到沈昭站在面前,却迟迟没有动作。

"寻真。"他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哑,"我有个礼物要给你。"

寻真好奇地抬头,虽然隔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。沈昭轻轻掀起盖头的一角,塞进来一个小布包。

寻真打开一看,顿时愣住了——那是一个已经褪色的小布偶,针脚歪歪扭扭,依稀能看出是个小女孩的形状。

"这是......"

"你十二岁那年落在灵堂的。"沈昭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,"我捡到后一直留着,想着哪天还给你。后来......就舍不得了。"

寻真的眼眶瞬间湿润。这个布偶是母亲给她做的最后一件玩具,她以为早就遗失了,没想到竟被沈昭珍藏了八年。

"现在物归原主。"沈昭轻轻掀开盖头,眼中盛满深情,"连同我的心一起。"

寻真抬头看他,烛光下的沈昭俊美如画,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。她将布偶贴在胸前,轻声道:"我会永远珍惜的。"

沈昭俯身,吻住了她的唇。红烛高烧,映出一室春光。

三日后,新婚夫妇回门。沈府准备了丰盛的家宴,连一向严肃的沈明远都多喝了几杯,脸上带着罕见的笑容。沈玥和陈墨的婚事也已经定下,只等明年及笄后过门。

宴席散后,寻真和沈昭携手在花园散步。夏夜的微风带着花香,沁人心脾。

"在想什么?"沈昭问。

寻真望着天上的明月,轻声道:"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。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,你站在灵堂门口,逆着光,像个神仙似的。"

沈昭笑了:"我当时只觉得,这个小姑娘眼睛真亮,明明那么伤心,却一滴眼泪都不掉。"

"因为我告诉自己不能哭。"寻真靠在他肩上,"父亲说过,柳家的女儿要坚强。"

沈昭搂紧她的肩膀:"以后我的妻子可以想哭就哭,想笑就笑。有我在,你不必再一个人坚强。"

寻真心头一暖,突然想起什么:"对了,我一直想问你,为什么当初会弹《长相思》给我听?"

沈昭耳根微红:"那首曲子......讲的是一个男子对心上人的思念。我当时不敢说出口,只好借曲传情。"

寻真轻笑出声:"沈大人也有不敢的时候?"

"在你面前,我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。"沈昭坦然承认。

月光下,两人相视而笑。八年的时光,从灵堂初见到今日相依,所有的等待、误会、痛苦,都化作了此刻的甜蜜。

三个月后,沈昭携寻真赴杭州上任。临行前,沈夫人拉着寻真的手依依不舍,沈明远则叮嘱儿子勤政爱民。沈玥哭成了泪人,连声说要常写信。

杭州的三年,是寻真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。沈昭政绩斐然,深受百姓爱戴;寻真则开设医馆,免费为贫民诊治,人称"菩萨夫人"。期间,他们还专程去了苏州,在寻真父母墓前焚香祭拜,告慰在天之灵。

三年任满,沈昭调回京城,升任兵部侍郎。回京那日,沈府上下早早等在门口。沈玥已经出落成大姑娘,见到寻真就扑上来抱住;沈明远和沈夫人则欣慰地看着儿子儿媳,眼中满是骄傲。

又过了两年,沈玥与陈墨成亲,寻真亲手为她绣了嫁衣。婚礼上,沈昭看着妹妹幸福的笑脸,在桌下悄悄握住了寻真的手。

"在想什么?"寻真问。

沈昭看着她,眼中满是柔情:"在想我们有多幸运。"

在失去一切后,又拥有了一切。

这一生,幸得与你重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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